以赤誠之筆書寫華南抗戰榮光
1945年,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延安召開,朱德在會上作題為《論解放區戰場》的軍事報告,指出“在華北、華中、華南各解放區戰場上,我們共產黨人和中國人民在一起,曾流灑了最多的熱血”,“八路軍、新四軍和華南抗日縱隊,和敵人進行了空前英勇的、殘酷的、可歌可泣的勝利戰爭,成為中國抗戰的中流砥柱”。
在中華民族危亡之際,華南抗日縱隊孤懸敵后、絕地抗爭,以血肉之軀筑起堅不可摧的抗日長城,彰顯了民族精神的強大力量。回望那段烽火歲月,我們不僅要銘記歷史、緬懷先烈,更要以文學的方式傳承弘揚抗戰精神,讓英雄的故事激勵一代又一代人奮勇前行。
全民族抗戰的生動縮影
1938年10月,侵華日軍占領廣州,華南地區抗戰環境日漸艱難。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華南各地逐步建立起東江縱隊、瓊崖縱隊、珠江縱隊、廣東人民抗日解放軍、南路人民抗日解放軍、韓江(潮汕、梅埔)縱隊等多支敵后抗日武裝,統稱為“華南抗日縱隊”。華南抗日縱隊雖然規模較小、力量分散,卻憑借強大的生存和作戰能力,以小擊大、以弱抗強,有力打擊了日本侵略者。面對日軍的殘酷掃蕩,華南抗日縱隊始終頑強抗爭,對日偽軍作戰共計3800余次,殲滅其2萬余人,抗擊和牽制15萬余人,有力支援了全國抗戰,成為全民族抗戰的生動縮影。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12月25日香港淪陷。在此之前,因香港環境相對安全,很多文化界人士和抗日愛國民主人士從內地來到香港避難,中國共產黨也有組織有計劃地將內地文化人士轉移到香港。日軍占領香港后,立即封鎖港九交通要道,分區、分段、挨家逐戶檢查,逮捕抗日分子、文化名人和民主人士,情況萬分危急。中共中央和南方局對此極為關注,要求不惜任何代價,盡一切努力營救滯留香港的各界知名人士和國際友人,舉世聞名的香港大營救由此展開。在黨組織的周密安排和東江縱隊的護送之下,一批批文化界人士和愛國民主人士沖破日軍的嚴密搜查、封鎖,克服重重艱難險阻,抵達安全地帶。營救工作前后歷經6個多月,共營救出何香凝、柳亞子、鄒韜奮、茅盾等愛國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及其家屬等800多人,無一人遭遇意外。鄒韜奮在脫離虎口、進入東江游擊區后,激動地題寫了“保衛祖國,為民先鋒”八個字,以表達對救援工作的感激之情。茅盾在《脫險雜記》中稱這場營救為“抗戰以來(簡直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搶救’工作”。夏衍認為“大營救表明了黨中央、南方局對知識分子的關懷”,“這是真正的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為開展營救相關工作,黨組織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廣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左雙文表示,華南地區的抗戰歷史艱苦卓絕、波瀾壯闊,華南抗日縱隊的幾支部隊盡管各自的經歷不盡相同,名稱、番號幾經更換,但在黨的領導下,在長期而艱苦的抗日戰爭中,克服了千難萬險,戰勝兇殘而強大的敵人,一步步走過曲折的發展歷程,成為支撐華南戰場的中流砥柱。廣東黨組織在發展敵后抗日武裝、建立敵后根據地方面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成績,這一成績是在遠離中共中央、遠離八路軍和新四軍主力部隊的情況下,遵照中央指示精神,結合本地區實際進行艱辛探索、浴血奮斗取得的。一批地下黨員冒著生命危險周旋在敵人統治十分嚴密的中心城市,機智勇敢、忍辱負重,以各種方式頑強生存和堅持下來,其困難程度在今天是無法想象的。
對華南抗戰歷史的重新梳理和藝術再現
華南抗戰的烽火歲月,催生了一大批反映戰爭、歌頌英雄、凝聚人心的文藝作品。這些作品形式多樣,內容緊貼抗戰現實,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和感染力。蒲風、黃寧嬰、雷石榆等人的詩作,深刻描繪了華南軍民的抗日斗爭,抒發了對祖國的熱愛和對侵略者的憤恨;茅盾的《劫后拾遺》真實記錄了香港社會各界人士在戰爭時期的驚險經歷和生活百態,揭露日本侵略者給香港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夏衍的《廣州最后之日》真實反映了廣州淪陷前的緊張局勢和人民的愛國熱情;葉淺予的漫畫《香港受難》圖冊以親身經歷為藍本,描繪了香港在日軍侵略下的悲慘景象,揭露法西斯暴行。戲劇在動員群眾、宣傳抗戰方面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一批劇社及學校劇團在廣州等地紛紛成立,積極排演以抗日救亡為主題的劇目,《走私》《漢奸的子孫》《放下你的鞭子》等劇目在觀眾中引起強烈反響;在瓊崖地區,瓊劇工作者將抗戰內容融入傳統瓊劇,創作出《還我河山》《抗日救國》等劇目,既保留了地方特色,又傳遞了抗日思想,深受群眾喜愛。
新中國成立后,華南抗戰文藝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廣大文藝工作者以更廣闊的視野、更深刻的思考,對華南抗戰歷史進行重新梳理和藝術再現。歐陽山的長篇小說《一代風流》聚焦廣州三家巷周、陳、何三大家族的人際糾葛與命運起伏,串聯起一系列歷史事件,其中第三部《柳暗花明》圍繞主人公周炳及其戰友在華南地區開展的救亡活動進行書寫,展現了抗戰初期嶺南地區的社會變遷。陳殘云在抗戰期間創作大量作品,揭露日寇暴行、激勵民眾抗爭,完成于20世紀80年代的長篇小說《熱帶驚濤錄》以太平洋戰爭為背景,生動再現了南洋華僑和人民奮起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真實畫卷。曾生的《曾生回憶錄》、馮白駒的《中國共產黨的光輝照耀在海南島上》、王作堯的《東縱一葉》等紀實作品以親身經歷為基礎,詳細記錄了華南抗日縱隊的戰斗歷程,為研究華南抗戰提供了珍貴史料。陳殘云、李英敏共同編劇的電影《椰林曲》取材自廖承志為瓊崖縱隊購置電臺的真實事件,以菉塘交通站黃荔容等人護送電臺的經歷為原型進行改編。現代粵劇《東江傳奇》以東江縱隊營救滯留香港的文化名人為背景,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進行創作。
深圳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教授姚睿談到,廣東及華南地區的抗戰題材文學作品以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深厚的民族情感為基礎,展現了人民群眾在艱苦環境下的英勇斗爭和堅定信念。一些代表性的廣東籍作家,如戴平萬、洪靈菲、陳殘云、黃谷柳、丘東平等,其作品通過飽含深情的敘事筆觸和生動的人物塑造,激發了廣泛的愛國熱情與抗戰決心。許多抗戰題材的小說、劇本被改編為影視劇,這些作品通過生動的畫面和感人的故事,直觀展現了抗戰時期華南人民的英勇斗爭,讓抗戰記憶在嶺南文化土壤中生根發芽,成為弘揚抗戰精神、傳承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徑。
讓抗戰精神“活”在今天
如何以文學的形式書寫華南抗戰歷史,是今天的寫作者面臨的重要課題。廣東是華南抗戰的主戰場。近年來,廣東省作協扶持推出一批抗戰題材文學作品,2022年起就將抗戰文學選題納入廣東“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點風物”主題文學創作第一批扶持項目,其中鐘二毛的長篇小說《東江縱隊》已在《民族文學》2025年第4期發表,郭小東的長篇小說《受降地》創作完成,已改編為同名電視紀錄片;組織30余名網絡作家重走華南抗戰路,陸續推出一系列抗戰題材網絡文學作品,其中水邊梳子的《定風波1934》和三生三笑的《換人間!》均在起點中文網發表。
“10年前,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我追蹤采寫了一部近30萬字的長篇紀實文學《東江縱隊》。東江縱隊是華南抗日縱隊的主力部隊,是一支孤懸敵后的廣東抗日鐵軍。”作家陳啟文談到,關于華南抗戰,目前已有相當豐富的歷史書寫,但文學書寫還沒有得到縱深開掘,很多方面幾乎是空白。在他看來,對歷史的文學書寫不是對史實的復述,歷史需要用生命去喚醒,更需要用心靈的燭光照亮,文學可以描述出屬于生命的最深刻體驗,讓有幸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重新抵達當年的戰場,去感受生命與愛的力量。對于熱愛和平的中華民族來說,書寫和記錄是為了以神圣的和平去抵抗一切侵略戰爭,這就是以文學的方式弘揚偉大抗戰精神的意義所在。“當我寫完這部作品后,看到了一幅油畫,一位和平女神把地球從戰火硝煙中搶救出來,那透明的地球脆弱得如一枚蛋殼。她像懷抱嬰兒一樣將地球摟在懷里,眼角還掛著淚滴,臉上露出了安詳平和的微笑。”
青年作家莫華杰以香港大營救為背景,創作了長篇小說《特殊使命》。他談到,自己起初想從地下黨的角度切入,正面書寫大營救的故事,寫完后卻覺得故事不夠鮮活,缺少人物的成長空間和人性的覺醒歷程。“我想要將驚險、懸疑、諜戰等元素融入歷史敘事中,為達到推陳出新的目的,我不斷推翻,前后修改了九稿。”在采訪東江縱隊老戰士時,莫華杰深切感受到一種震撼人心的精神和信仰,那股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在他內心久久激蕩回旋,最終轉化為創作的力量。“力量是靠人物傳達的,只有把人物寫活了,才能塑造出中國人在抗戰時期舍生取義的精神信仰,才能以文學的方式傳承弘揚偉大抗戰精神。我于是選擇以小人物為切入點講述故事。他們經歷了生離死別和種種考驗,最終獲得自我救贖的勇氣和力量,成為有革命信仰的鐵血戰士。”
作家陳華清創作并出版了多部紅色題材作品。其中,《地火》以港九獨立大隊市區中隊長方蘭為原型,展現香港的抗戰歷史;《瓊花》則聚焦海南,展現南洋華僑姑娘梅瓊玉的抗戰故事,呈現女性在戰爭中的成長與堅韌。陳華清談到,要寫好新時代的抗戰文學,一是要從真實歷史中提煉鮮活故事,東江縱隊、香港大營救、瓊崖華僑回鄉服務團等華南抗戰的真實故事為創作賦予靈魂,是文學創作的富礦;二是與時俱進,用新視角讓老題材煥發活力;三是以抗戰精神連接當下,努力讓作品成為橋梁,讓年輕一代在閱讀中銘記歷史、汲取力量,讓抗戰精神代代相傳。“抗戰文學的價值除了記錄歷史,還在于讓抗戰精神‘活’在今天。”
抗日戰場上的烽火雖然已經遠去,但那段歷史所孕育出的抗戰精神,如同一座不朽的豐碑,永遠在中華大地上矗立。當代作家要以敬畏之心回望歷史,以赤誠之筆書寫榮光,讓那些在硝煙中挺立的英雄群像、在絕境中閃耀的人性光輝,通過文學作品在今天重新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