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工智能（AI）技術的提升和文學創作實踐的逐步深入，許多AI生成的文學作品“AI味”減弱、“文學性”漸濃。人與機器不斷對話、調試生成的文學作品，在語言藝術、敘事風格和思想深度等方面已初具特色，這種由人類寫作者和機器協同創作的“人機共創”正成為文學創作和研究的前沿話題。在“人類創作”與“AI生成”的對壘之外，人機協作新模式是否能成為算法時代推動文學高質量發展的一條創新之路？

“技術從來都不是人文精神的敵人”

文學創作凝聚著人類所特有的想象力、思維方式和精神觀念。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以龐大的語料庫為基礎，可對已有的人類語言進行充分調用、整合，并基于數學概率的推測計算，快速“生成”文學作品。當前，伴隨我國自主研發的AI技術不斷升級，清華大學“九歌”人工智能古典詩歌寫作系統、閱文集團“閱文妙筆”網文大模型、華東師大“靈咔靈咔”創意寫作智能體等一批各具特色的中文人工智能文學創作系統和模型相繼誕生，正不斷探索AI時代文學創作的本體和疆界。

有計算機科學家認為，AI文學的本質依然是概率計算。概率計算能否構成文學創作的一種方式？對此，發布我國首部人機協作創作的長篇小說《天命使徒》的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院長王峰表示，技術從來都不是人文精神的敵人。“人工智能時代，文學的重要性依然在于它對人類生活的深遠影響。無論是作為社會結構的黏合劑，還是作為撫慰人心、凝聚人心的重要手段，文學的角色都不可替代。它以結構性的力量塑造生活，為人類帶來心靈的寧靜與安慰。”

與此同時，新的技術和媒介不斷引發新的文學實踐，正催生著文學表達的新形態。文學在社會系統中的角色、位置和價值發生的位移，需要文學創作者和工作者以更開放的姿態來認識和把握。王峰表示，隨著算法和大數據的深度介入，文學創作不再是純粹的人類情感與思想的結晶，而是開始融入人工智能的算法與分析，這將為文學創作和研究帶來新的挑戰。

秉持創作自律，堅守文學初心

當AI文學創作越來越普遍化，對于海量文學作品的甄選將變得困難。人機協作模式下產生的散文、詩歌、短篇小說等更具隱蔽性，增加了文學編輯辨別的難度。人工智能是否參與作品的創作，以及參與程度有多少，成為文學期刊編輯需要面對的嚴峻挑戰。

《天涯》雜志主編林森說，文學編輯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作品是否為作者原創。“這并非新話題，當有了作者觀念、版權意識之后，作品的原創性便是評判作品的基本要求。但AI的創作讓文學作品的原創性甄別變得非常困難。”

當前，大家通過各種形式分享AI創作的文學作品，如同一場“狂歡”席卷社交媒體。如何規避亂象、重新激發文學的生機和活力，推動AI技術與文學創作深度融合，促進文學生態的健康發展，是作家和文學工作者需要思考的現實問題。

對此，不少文學期刊和出版平臺紛紛開啟文學與算法共存的技術創新路徑。同時，創作者要以本身的自律做起，秉持文學創作的初心和本心，正如林森所言，“根本的還是要保持‘人之為人’的那種感受力和表達渴望。對寫作者而言，創作就是要把握那種從血液、從內心、從靈魂里流淌出來的真切感覺——這是機器創作沒法帶來的滿足感。判斷作品是不是人寫的，核心的標準可能是在作品中能否看到寫作者的真切體驗”。

一些樂于探索的科幻作家則表示，人機協作文學創作可能催生出一種全新的文學形式和創作理念。作家不僅是文本的創造者，更是AI創作的引導者和合作者，人類創作與人工智能之間不斷互動、融合、生成，將推動算法向善、尚美、求真。這一探索之路能夠提供更多經過算法優化的、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同時激發作家思考人類文學表達的獨特性，思考如何保持不被算法量化、同化的創作特質，并進一步向人類的精神腹地和思想高地邁進。

AI文學創作的法律風險亟待關注

當AI參與文學創作，AI和人類參與的比例如何界定？作品的原創性如何保證？作者主體的著作權益如何保護？一系列相關的法律實踐問題隨之而來，亟待解決。

科幻知識產權與產業發展專家、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崔莉談到，人機協作文學創作首先面臨著作權保護方面的挑戰。“創作主體的認定非常困難。傳統著作權法明確保護自然人的創作成果，權利歸屬清晰。但目前大多數法律體系認為AI不具備法律主體地位，如果作品完全由AI生成，可能無法享有著作權，其著作權可能歸屬于AI的所有者或使用者。人機共創的文學創作還需要界定各自的貢獻比例、權利分配以及創作過程中人類和AI的參與程度，涉及復雜的法律和技術分析，由此帶來的版權爭議將引發復雜的糾紛。”此外，還涉及到署名權的界定和侵權責任的認定，“AI創作基于大量現有文本數據，導致生成內容與已有作品高度相似，甚至可能涉嫌‘洗稿’或抄襲。由于AI生成內容的復雜性，識別和證明抄襲行為變得更加困難”。

崔莉表示，利用人工智能進行文學作品創作并公開發表，涉及的法律法規主要有著作權法、民法典合同編、網絡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廣告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網絡與新媒體管理法規等，如果生成的內容涉及虛假信息或誤導性內容，可能構成傳播虛假信息罪，還將面臨刑事法律風險。

面對AI生成文藝作品的侵權案件日益增多，不少著作權法律師表示，在AI技術與法律的博弈中，現已出臺的部門規章和著作權法規定，尚不能完全解決人工智能時代版權困局中的根本性問題。未來需要在實踐中進一步健全相關法律法規，以保障創作主體的合法權益，實現文藝作品生產機制的良性運轉。